乃棠

你也是替身使者吗?(๑◝ᴗ◜๑)

【刘卢】离骚——刘卢繁殖基地联文第九弹

·BGM:《离骚》,歌手:winky诗
·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个《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的那个
·《离骚》解题我选的淮南王刘安的说法:“离骚者,犹离忧也。”本想写一个离别之忧的故事,写着写着变成了重逢的故事
·这个短篇字数10000+,感谢愿意看完的天使
·按理说该分段的,为什么我不分呢?
·因为这个联文标题实在太长了我不想再写一遍
·本次联文以甜饼开始,所以也以甜饼结束,前后呼应,首尾关联
·能参加联文很开心,前面的仙女们码字超强,为我争取了拖稿时间,感谢策划感谢太太们产粮

(一)从别后,忆相逢
刘小别在这间客栈已经等了小半晌了。
这次任务说正式亦非正式,不过此事关系到微草山庄在河内一带的药材生意,微草山庄需要表明态度,因此刘小别便接了活儿,护送一位官员入京。
这位官员曾经是一方大员,官拜三公,不过半年前因一次党锢之祸遭贬,流放江南,亲族诛连,枝云蔽日的一方大族霎时间树倒猢狲散,迅速败落下去。
刘小别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对朝堂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对这位曾经的丞相的印象也仅仅限于他的氏。
这位遭流放的前右相,氏卢,和那人的姓一样。
怎么又想到他了。
半年前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那时他的眼神依然常常在刘小别的梦里出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克制,却又满是悲哀,这样的眼神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原是那么明亮如同日耀一般的人。
刘小别自问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但对于那个人,他不能说是问心无愧。
想到这里,刘小别心下又如一团乱麻,不禁用手指一搭一搭地敲起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一个小习惯,但眼下却未能帮助他逃离回忆和等待的焦躁。
碗里的酒见底了,花生米也嚼着到了无味的地步,刘小别叫来小二添酒,又听见旁桌的客人说起什么来。
旁桌坐的是个铜铃圆目大络腮胡的汉子,一把大刀横搁在桌上,很有江湖客的不拘小节。
这大汉不仅块头大,嗓门儿也格外地大,正唾沫横飞地跟同桌的黄脸麻子絮叨着:“我看这卢家是没指望了!卢右相一倒,卢家就彻底完蛋!还不如在李左相那儿活络活络,他妹子可是南妃娘娘,圣上捧在心尖尖上的人物,但凡有什么事,那枕边风一吹,你说,这事儿还有不成的理?”
李左相是当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即使不喜搅浑水如刘小别,也依然有所耳闻。此人在民间传闻里乃是赵高靳尚一路货色,百姓都说是李相伙同南夫人在圣上面前风言风语,才让原本清正刚直的卢右相遭贬。
若不是此人,刘小别也不会走这一趟。
李左相雄心勃勃,不仅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眼睛也瞄准了商税这块肥肉,微草山庄以制药发家,又在天子脚下的皇城发展,难免要与其周旋。
“话也不能这么说……卢相是倒了,卢大将军还在,卢家的兵权一日不交,就尚有东山再起的可能。”黄脸麻子不像络腮胡大汉那样急躁,他捋着胡子,不疾不徐地说。
卢大将军是卢右相的胞弟,镇守河西,常年不在京城。
“嗨,卢将军那儿再能来事,也是没指望的咯。”络腮大汉像是抓住什么不得了的把柄,胜券在握地笑起来。
“此话怎讲?”黄脸麻子问。
“陈兄可曾听说,卢大将军的宝贝儿子的事?”
“卢将军还有个儿子?卢将军不是从族中过继了一个孩子承嗣吗?要是有亲生儿子还会有这事?”
“你是不知道,这是因为那卢小公子也根本没办法给卢家延续香火啊!”络腮大汉眼睛眯起,一双小眼睛在酒槽鼻两边几乎看不见了,他神秘兮兮道,“这卢小公子啊,是个断袖!”
“还有这等事!”黄脸麻子一惊,周围的酒客脚夫也来了兴趣,纷纷聚过去,要络腮大汉细细讲来。
“这卢小公子的名字要是说出来,诸位肯定不陌生,他就是那蓝雨山庄二庄主黄少天的亲传徒弟——卢瀚文。”
此话一出,小客栈里有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蓝雨山庄在江湖里的名气绝对不比微草山庄低,两家势力多有交涉,因着利益关系今日你抢我商路,明日我便抢你卖主,但江湖儿女又不止这点贸易上的来往,结盟或是对立都是常有的事。
至于蓝雨山庄的少庄主卢瀚文,对江湖人士来说那就更熟了,虽不及剑圣黄少天之名那样如雷贯耳,但他年少成名,如今也尚未弱冠,却已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堂。
蓝雨山庄的秘辛平日里可是难得听到,卢瀚文的家世虽已足够震撼,但还不及“断袖”一事更能抓住江湖人的耳朵。
刘小别听见那两个字传入耳内,理智告诉他不要惹是生非,但他的手却已经按上了剑柄。
那大汉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杀机,酒客们起哄要他继续讲,还有人自行掏了银子给他买酒,他这厢可谓得意,便愈发讲得眉飞色舞。
“这卢瀚文虽然年纪轻轻,可惜却走了弯路,做什么不好,非要抱着公鸡下蛋。我要是他爹,我也不认这么个不肖的儿子,早知是这么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在娘胎里就该弄死!”
被修长手指按住的剑开始颤动,感知到主人的战意,剑也发出了畅快的嘶鸣。
刘小别彻底坐不下去了,庄主说过要他收敛心性,不可义气用事,然而事到如今,他却不能再忍。
杀了他。
这是刘小别脑子里闪过的想法,这念头愈演愈烈。
这胖子算什么东西,敢对卢瀚文如此指手画脚!
此时的刘小别,像是被触了逆鳞一样怒不可遏。
但他又有什么立场这样指责别人?把卢瀚文推到这般田地,害他成为千夫所指,却又卑鄙地全身而退的,不正是自己吗?
原本剧烈抖动的剑突然安静下来,就像他的主人一样,一遍一遍在回忆给自己凌迟。
那边的议论声依然不绝于耳。
“啧啧,蓝雨山庄的少庄主居然是个断袖,听这位大侠这么一点拨,蓝雨的两位庄主关系想来也不简单……”
“江湖上都说蓝雨山庄的二位庄主形影不离,共同治理蓝雨这么大的产业却丝毫不生嫌隙,现在想来,人家再有什么嫌隙,到了夜里油灯一熄被子一盖,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此言一出,满座油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空气中有一丝不可忽视的杀意弥漫开来,侃山侃海的众人没有意识到,常年刀口舔血的刘小别却是能够感觉到的。
人的杀意很难隐藏,实力越强的高手身上的战意越令人胆寒。
这里的杀气如此之盛,来者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就算刘小别不出手,这络腮大汉的人头如今恐怕也难保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客栈门口朗朗响起,语气中的气势却是不容忽视。
“诸位对蓝雨山庄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不如直接来山庄一叙,我山庄上下几千弟子,绝对鼎力相迎,只要赢了我等不才,无论何事,蓝雨都绝对知无不言。”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长襟系带穿得一丝不苟,手里执着一柄染墨的扇子,扇骨上却有冷兵器特有的寒冷光芒。
折扇针。
这件武器刘小别不陌生,但凡和蓝雨打过交道的人都不会陌生。
这是蓝雨山庄神医徐景熙的兵器,折扇翩翩风流俊雅,谁能想到那是把杀人不见血的兵器?
在座的显然也有知道徐景熙的,听闻此言都纷纷上前,热络地和徐景熙招呼,仿佛刚刚附和络腮大汉的人里没有自己。
与蓝雨交恶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更何况,有谁想在黄少天剑下走一遭?小道消息听也就听了,就算是真的,旁人又能怎样?
徐景熙不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医者仁心,蓝雨树大招风,这些言论从来没少过,况且有些人就只是嚼个舌根,没必要都赶尽杀绝。
杀气还是没有消失。
刘小别早就知道这杀气不可能是从徐景熙那里来的,但现在他却无法细想。
徐景熙出现在了这里,而任务对象又是卢右相,蓝雨山庄来的人绝不止他一个,所以……
“徐师兄,算了吧,赶了半天的路,我想大家都累了,不如看看客栈里有什么好菜,犒劳一下师兄们吧。”这是一个少年人的嗓音,却又带着一点从少年向成年转变的沙哑,就像暑季里的冰鉴,和着冰块落下的清凉,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跟在徐景熙身后来的有一群人,但刘小别却一眼就看见了他。
那少年口中再为徐景熙打圆场,手下拦住的却是他身后的一位丈人。
少年的背上背着一把标志性的长剑,普通的剑一般三指宽左右,他的这把却有约七指宽,刘小别还知道,这把剑比看起来还要重,玄铁制作,也不知道他那并不宽厚的肩膀怎么扛得住。
少年的眉眼有着温柔的弧度,这些弧度正一步一步向男性的棱角过渡,青涩中又杂糅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成熟,尤其是那一双似弯非弯,不笑也多情的眼睛足以吸引任何人的眼球。
这双眼睛,刘小别已有半载不见了。
最后一次见到时,刘小别还不知道有一天他会失去见到这双眼睛的机会,他甚至说出了相当残忍的话,以至于午夜梦回时,总是在清晖中独自沉默,久久不能入眠。
如今看着卢瀚文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刘小别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那双眼睛仿佛从梦里望了过来,四目交汇时,他看见那双唇勾起了一个弯弯的笑:
“小别前辈,别来无恙。”

(二)几回魂梦与君同
怎么会无恙,晚上你总跑我梦里来,我怎么睡得好。
刘小别在心中苦笑,他其实有许多问题想要卢瀚文当面说个清楚,无奈卢瀚文仿佛和任何一位熟识的前辈寒暄一样,问候完了就兀自和同行的人交谈去了,不再管这边。
“刘小别?他怎么会在这里?”问这话的是徐景熙,半年前卢瀚文和刘小别的事情旁人不知,蓝雨山庄的人却一清二楚。
蓝雨山庄的一大特点就是护短,何况卢瀚文是山庄里年纪最小的师弟,就更是万千宠爱集一身,平日里他耍耍小聪明,连黄少天都由着他闹,而刘小别却伤了这个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小师弟的心,蓝雨山庄的人见了他自然如临大敌,没什么好脸色。
“一个任务。”
如今看来,这个任务还多半与蓝雨有牵扯,即使刘小别不是故意想和蓝雨搭界,接下来的日子里也免不了有交集。
“景熙,别冲动,刚刚瀚文不是说累了吗,咱们先点菜吧。”郑轩出言阻止徐景熙发作,这客栈人多眼杂,他并不想让旁的人看热闹。
郑轩比徐景熙早入门,却没有前辈的架子,在小辈里面颇受欢迎。
徐景熙闻言,便去招呼店小二了。
刘小别端起酒碗,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前面,卢瀚文正和那个头发灰白的老者说着些什么。
这一群人方才进来时,刘小别关心则乱,眼睛里只看到卢瀚文一个人,这会儿冷静下来仔细看看,这群人里最打眼的其实不是卢瀚文,更不是徐景熙或者郑轩,而是正和卢瀚文说着话的那位老人。
此公头发灰中夹白,下巴上一缕长须飘飘,身材瞿瘦,本应显得萎靡,眼睛里却迸发出不可忽视的光芒,身上佩一把长剑。
方才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卢瀚文还没有这么强的气势,方才的杀气莫不是从这老者这里来的?
老者也注意到了刘小别的视线,他冷冷抛来一瞥:“臭小子,再盯着瀚文看,老夫就打断你的腿!”
卢瀚文却在这时笑容满面地打岔:“伯父,先就这么说好咯,我去找小别前辈啦!”
那老人被拆台的卢瀚文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这老者正是刘小别此行的保护对象,前任宰相,卢正则。
卢瀚文仿佛内心毫无芥蒂一样,就这么大大咧咧坐到了刘小别身边。
半年的时间横亘在中间,反倒是刘小别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只得一杯一杯地闷声喝酒。
到第三杯时,一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卢瀚文终于坐不住了,他把脑袋搁在桌上,一只手摸着酒壶上红色的绸布,冲刘小别说:“小别前辈,这酒有这么好喝吗?”
说话间他便夺过刘小别手上的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嘴唇上染着水色,眼睛却干净又明亮。
“你……去哪儿了?”
终于还是问了。
“我去找我爹了。他驻守的地方太远,伯父被贬又事出突然,娘要我连夜带着弟妹找我爹,我便谁都没来得及说。”卢瀚文略略地说了一下,真实情况远不是几句话能解释清楚的,但他不告而别却是事实。
刘小别几次梦到卢瀚文,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误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他不散的魂魄。
现在卢瀚文生龙活虎地站在他眼前,他却自嘲起来,自己怎么会想得那么多,简直羞于开口。
这种感觉就仿佛你一不留神堕下悬崖,以为必死无疑了,却又绝处逢生,还捡到秘籍。
刘小别还没有理清思绪,不知如何面对卢瀚文,反而是卢瀚文一身坦荡。
“这位客官,我们小店的厢房没剩下几间了,小的给您赔不是。”店小二一脸窘迫。
徐景熙大约算了下,差两间房,但挤一挤还是能住。
“徐师兄,我和小别前辈亲近,我和他一间就好啦!小别前辈,你定了厢房吧?”卢瀚文问。
刘小别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他压低声音对卢瀚文说:“你又闹什么?你伯父和师兄他们不会生气吗?”
徐景熙也有些无奈:“瀚文,你和卢大人住,夜里还能保护大人。”
“黄少每次都说我功夫还不到家,不如郑师兄出招老辣,还是让郑师兄和伯父住,我也放心。”
“平日里练功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谦虚?”卢丞相被他气得翻白眼。
没想到卢大人一把年纪了,表情还这么丰富,刘小别暗暗吃惊。
“伯父,你是知道的,我的谦虚完全得益于我们庄主,是他教得好。”卢瀚文把喻文州搬了出来,“你要谢他的话可以往蓝雨送块匾。”
“你平时都这么跟卢大人说话?”刘小别见识了这叔侄二人的对话,觉得大开眼界。
“我伯父这人脾气就那样,虽然年纪一大把但没个正经,和我爹倒是如出一辙。”
说到卢瀚文的父亲,刘小别想起了他父亲估计已经不认他了,原因则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卢瀚文喜欢他这件事,几乎闹得满门皆知,据说卢将军也是因此不再认这个儿子。
“小别前辈,我心悦你。”他还记得卢瀚文说这话时那如同赴汤蹈火一般的气势。
但他没有回应,一个年轻后辈的喜欢,而且这后辈还是和他一样,是个男人,震惊之下,他说出了决绝的话。
谁知就那么一句话,却可能变成他和卢瀚文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走吧。”
卢瀚文真的走了,那天卢右相被流放,卢氏一族皆受牵连,火光在昔日的峨峨高门内肆意蔓延,飞甍楼阁顷刻间化为废墟。
小小的一个旁系公子,也不知所踪。
卢瀚文幼时身体不好,被他爹狠下心来送去习武,谁想到一学就是多年,在江湖红尘中再难抽身而去。
刘小别也想过,卢瀚文会不会是被蓝雨山庄的人救走了?
但微草山庄与蓝雨山庄素不相能,每每他想旁敲侧击问一问卢瀚文的消息,蓝雨山庄的人却从来都不作回复。
刘小别彻底死了心。
一别经年,草木滔滔。

(三)今宵剩把银釭照
卢瀚文最终还是如愿以偿,赖到了刘小别房间里。
刘小别把厢房里备用的卧具抱到地上,意图很明显,打算在地板上凑合一宿。
“小别前辈,别睡地上嘛,这床如此宽敞,睡你我二人也绰绰有余。”
“不必了,你自己好好休息。”
刘小别又不是瞎,他当然知道这床宽得离谱,但要命的是,店家还给铺了床鸳鸯锦的翡翠衾,配合的还有闪烁的荧荧红烛。
这意图昭昭,他要是和卢瀚文一块儿睡上去,那才是撞了鬼。
卢瀚文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大红锦衾:“小别前辈,你们微草是不是规矩特多?不过是床被子罢了,我想黄少在这儿的话,他也是愿意和喻庄主挤一挤的。”
如果连床都不愿意挤,那显得多生分。
刘小别无奈:“你知道外面都怎么传你们黄少和喻庄主的吗?”
估计就是因为蓝雨山庄的心都像卢瀚文这么大,是是非非真真假假才传个没完没了吧。
“知道啊,什么如影随形、形影不离、情深意笃、举案齐眉……”
等等,最后那两个是怎么回事?
刘小别还沉浸在“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的目瞪口呆中,头顶上一床绯红的被子猝不及防地飞了下来。
“抓到你啦,小别前辈!”卢瀚文跳到刘小别铺在地上的毯子中央,一把抱住了被大红被子侵害视线的刘小别。
“放手啊。”刘小别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用力地按上了卢瀚文的脑袋。
手底下传来柔柔滑滑的触感,这颗脑袋的主人抬起了头,一脸委屈巴巴。
“小别前辈……”
糟糕的是,那眼神让刘小别回忆起了半年前的卢瀚文,那像受伤的小兽一样的眼睛,令人于心不忍。
最后当刘小别云里雾里地躺到那足够成为他一生耻辱的翡翠鸳鸯红锦大床上时,他仍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轻易妥协了。
横挂在腰上的是得寸进尺的卢瀚文的腿。
横亘在胸前的是得寸进尺的卢瀚文的手。
手又不够长还得故意抓住他的肩膀,可见得寸进尺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你需要一个坚不可摧的脸皮。
就着被视为奇耻大辱之一的红烛燃烧的烛光,刘小别瞥见了一旁卢瀚文微微翘起的嘴角。
装睡也是很辛苦的,刘小别不打算拆穿他。
最后刘小别把自己妥协的原因归结为,面对蠢爆了的卢瀚文,自己果然还是太善良。

“小呆子,起来。”卢瀚文抱着刘小别的胳膊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却听见有人在耳边唤他。
“唔……小别哥?什么事?”还没有睡醒的卢瀚文整个人都迷噔噔的。
刘小别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的食指比上了嘴唇,示意他噤声。
然后卢瀚文就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俊颜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放大。
“小、小别哥,你要做什么?”卢瀚文被捂着嘴巴,呼吸变得很乱。
三更半夜,孤男寡男。
为了刘小别他什么事儿都向家里交代得一清二楚了,只可惜落叶有意流水无情,但半年不见,难道他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刘小别紧紧靠着他,贴在他耳边几乎是用气息说话:“别出声,外面有人。”
然后他从枕头边掏出个青碧花纹的小瓶子,放到卢瀚文鼻子下让他闻。
一缕淡淡的清香传进鼻腔,卢瀚文觉得那像苦蒿的味道,但这个味道他是记得的,微草的白草香,针对蒙汗药的解药。
意识渐渐清醒,他身边的刘小别也翻身起来,催促他穿衣:“动作要快,旁屋的卢丞相那边估计出事了。”
“小别前辈不用紧张,伯父那边不会有事的。因为那里可是有……郑师兄守着啊。”
刘小别没功夫去在意卢瀚文语气间的停顿,有人在这屋都下了让人昏迷不醒的迷药,目的应该不是他俩,而是卢大人。

“得罪了。”刘小别径直推开卢大人的卧室门,整个厢房却空无一人,卢大人和郑轩都不知所踪。
刘小别感到大事不好,急忙去检查徐景熙的房间。
果不其然,这屋子也是空落落的,哪里见得到神医的人?
蓝雨的人都被劫走了?不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对方肯定也会来这边,但除了从门缝里吹进的蒙汗药以外,刘小别并未察觉到其他的响动。
这间客栈确实不对劲,一间处所偏远的小客栈,如何会来这么多人,以至于留宿的房间都不够用?
怕是早有埋伏。
但蓝雨山庄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
现在整个客栈除了卢瀚文以外再找不到蓝雨的人,只能说明他们早有计划,但不知为何,撇下了卢瀚文。
“徐景熙他们呢?”刘小别问道。
卢瀚文一直在他身边转悠,一点手忙脚乱的样子都没有,看起来对几个房间空无一人毫不吃惊。
“师兄他们先带伯父走了,小别前辈要去追吗?”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刘小别心下了然,蓝雨山庄真是有预谋的,其实他不参这一脚都没问题。
但既然来了,也总得看看这些人要弄出什么动静吧?
“走。”
卢瀚文带路,两人便朝昌江方向行去。

(四)犹恐相逢是梦中
是夜,昌江畔,夜风萧索,江水碎成一片一片,月光落在破碎的江面上,像少女手中曼舞的银铃。
江岸的人马却为这景色平添几分肃杀,这些人个个手持兵器,秩序凛然,守在江边严阵以待。
这群人马包围的却不是什么金戈铁马,而是区区数人。年轻一点的几个着墨蓝色外袍,交领上有云白色烟纹,这几人神色紧张,如履薄冰。
他们背后是昌江的滚滚波涛,面前是披坚执锐的敌人,却无人动摇,坚定地把一个长须老者拱卫在中心。
这正是蓝雨山庄的一行人,刘小别猜到了他们遇袭,却没有猜到来的绝不仅仅是几个刺客。
李丞相既然有办法让卢家这样有开国之功的门阀士族一夕即倾,那背后不可能没有倚仗。
其妹南夫人的影响是一回事,但这其中若是没有皇帝的默许,也绝对不可能让他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对着眼前的莽莽大军,徐景熙心里思量着,这恐怕是李丞相的养的军队,养虎为患,今上不知作何打算。
即使卢家确实一度权势滔天,但皇帝翦灭其羽翼的意图太为明显,培植左相的势力牵制右相,现在却让右相一门近乎全灭,现在恐怕已是引狼入室。
“奸贼!如今你已插翅难飞,还不束手就擒!”对面为首的那人放话喊道。
“老夫一身清正,为官廿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民,尔等黄口小儿,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你这老贼狼子野心,此番入京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为了圣上和社稷着想,我等特来取你狗命!”
“跟这老贼何须多言,兄弟们,上!”
敌阵若云,杀声顿起。
“列阵,保护大人!”郑轩深知不能自乱阵脚,敌我人数悬殊,即使有武林第一人之称的叶修在此,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蓝雨山庄众人闻言,纷纷拔剑列阵,避无可避,却一步不退。
弓如满月,流矢交坠。
“即使今日要葬身此地,也先杀他个痛快!”徐景熙的长襟上染着血,却为诸位同门鼓着气。
原野之中,杀声蔽日。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邈远的南歌声起,苍凉的乡音令众人几欲泪垂。
“郑师兄!我来助你!”
“瀚文?不是让你不要跟过来吗?”
卢瀚文踏着人头过来,侧手举剑,横劈直砍,一把重剑在他手中使得相当轻灵。
“徐师兄,小心身后!”
徐景熙被左右两人缠着,根本无暇顾及身后。
眼看着背后的短刀就要刺入他的背部,一把短剑却倏忽飞来,以不容抵挡的力量直接把那短刀打落。
这剑长得也奇特,双锋不匀,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古里古怪却奇轻无比,速度极快,让人无法回避,几乎刀刀毙命。
身后的刀剑当啷落下,徐景熙笑道:“刘小别,我最不愿的就是欠你一条命。”
飞刀剑,刘小别。
这飞刀剑,说的是这古怪的剑,也说的是出手迅猛,江湖中无人能及的刘小别。
刘小别已经拿回了剑,还来不及擦拭,就又要迎敌,却还是回了徐景熙一句:
“免了,我对你的命没兴趣。”
“那你对谁的命有兴趣?你不会是想要我们小师弟吧?当心黄少打断你的腿。”徐景熙回敬道。
黄少天平日提到刘小别就火冒三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打断他的腿。
但眼下显然不是回忆往事的好时机。
他们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
背后是波涛汹涌的昌江,月光下明亮的江水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杀机暗藏,过往商客行人,多少都被这喜怒无常的江水不做声响地吃拆入腹。
眼前是如狼似虎的敌人。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如果非要一死,他们宁愿死在这如同银河下界的昌江之中,葬身鱼腹也好过被本是不及自己的对手卑劣地杀死。
卢丞相也做同样的打算。
“这昌江之水源源不绝,每一瞬息都有更迭,倒也是个存留清白之身的好去处!我本一心为国,奈何陛下为奸人所惑,听信谗言,疏远忠信。老夫区区一身,活也活够了,可惜的是这天下万民,要沦入奸人所掌,吾心悲矣!这些日承蒙各位照顾,无奈鸷鸟天生不群,老朽不能苟活于世,虽然如此,余九死亦不悔也!”
说罢,便披散白发,俨然一狂夫,遁入浊浪,不可复寻。
“卢大人!”郑轩彼时无暇顾及此方,现在已回天乏术。
“伯父——”卢瀚文朝着江水哭喊,“徐师兄,我父亲嘱托我定要护得伯父周全,既然有一丝希望,我便不会放弃!”
刘小别察觉到他要做什么,想要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卢瀚文的身影灵活得像一道光,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大江里。
“瀚文——”
刘小别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了江水之中,如同半年前的火光冲天的卢宅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所爱所在,一点点泯灭在尘埃里。
“小别前辈,江水里会有神仙吗?伯父逼我读书,要背的诗又长又难,但其中有好多首都是请神的,而且大多是水神呢。”卢瀚文曾经这么问过他。
“人世间的事已经够麻烦了,即使有神仙,也无能为力吧。”他随口答道。
现在他却希望真的有昌江之神,让他三扣九拜、点香燃烛都没问题,只要能把卢瀚文带回来。
与他重逢本已是奢望,这个梦还没做多久,就被迫醒了。

(五)策马河山与君同
昌江边的小酒肆,向来是行人商客爱逗留之处。这间酒肆临近官道,周围又是穷山恶水,这么个绝无仅有的歇脚之处自然备受来往行人的青睐。
酒家茶楼,这类场所鱼龙混杂,倒是个往来的贩夫走卒彼此寒暄,讨论江湖朝堂上一些风闻轶事的不二去处。
“昨天夜里昌江边上可不太平啊。”
“昌江边上不是住着一窝匪寇吗,啥时候太平过。”
“没和你说匪寇的事,那点小打小闹,跟昨儿夜里的事比起来,都是芝麻绿豆!”
“哦?看你老兄这么神秘兮兮的,是出什么事啦?”
“昨天夜里来了好大群人,围在江边打了场大的,据说一边是被贬的卢丞相,一边是李丞相豢养的家兵,家伙齐备着呢,喝,那阵仗,皇帝的禁卫军恐怕都不能比!”
“瞎说什么,也不怕掉脑袋!”
“咱们这旮旯,哪儿传得到天子耳朵里去啊。昨儿是真见血了,隔壁村的老刘头早上起来撒网打鱼,江水都是浑的,红艳艳一片,可吓人!”
“死人了?”
“是呀,只怕死的还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怎说?”
“卢丞相跳江自尽啦,嗨,可惜了,他这么个人物,就是不会在皇上面前吹牛,要不然哪轮得到什么苍蝇耗子屎去金銮殿上搅和?”
“嘘,都叫你小心点儿,不然哪天脑袋搬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算了算了,不说那点浑事儿。还不止卢相跳江了呢,听说卢相的侄子,卢家那小公子,为了救他伯父也死了。”
“哪个小公子?”
“还能有谁啊,黄少天那徒弟,卢瀚文!”
“呵,这倒是可惜了,那么年轻一小娃儿呢。”
“还有更绝的!飞刀剑你知道吧?就微草山庄那个,也跟着跳啦。”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微草和蓝雨不是向来不对付吗?”
“这就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听说刘小别是殉情死的。”
“怎么又是个断袖?!”

外面棚子里几个客人打扮奇怪,正午艳阳天,却个个裹得严严实实,黑色斗篷,帽子罩脸,牵着孩子的妇人见了他们都绕路走,生怕是遇到了魔教。
即使是魔教,也没那么可怕,因为谁能想到魔教中人也爱听八卦。
其中一个个子稍矮的支楞着耳朵听里面几个大汉聊天听得津津有味,甚至从旁边的人怀里摸出了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
旁边的人就没这么处乱不惊了,里面的闲言碎语听得他如坐针毡,当他听到“怎么又是个断袖”时,耐性终于耗尽了。
“走了。”斗篷下那张冷漠的脸其实连面无表情这一项都快绷不住了。
“别嘛,正讲到有趣的部分呢,这是今天我听到的最有趣的一个版本了,就是不太吉利。”那矮一点的人声音是正在转变期的少年音。
卢瀚文不得不佩服江湖八卦编造者的想象力,什么他伯父死了,然后他又死了,最好玩儿的是刘小别暗恋他,于是殉情死了。
死来死去很不吉利,反正这会儿卢瀚文是要笑死了。
“赶紧走吧,祖宗。”刘小别拉他。
“我不要,这会儿里面正说你暗恋我十几年,求而不得呢,多有意思,我要听完再走。”卢瀚文说着又把手伸到刘小别怀里摸了块茶饼。
“十几年?十几年前你还在吃奶吧?为什么他们想象力这么丰富?”刘小别觉得好笑,“还有,要吃什么放自己那儿不成吗,非得塞我怀里。”
卢瀚文严肃拒绝了这个提议,毕竟这种可以光明正大吃刘小别豆腐的机会不多,且摸且珍惜。

至于刘小别惊叹其才华的那位江湖八卦的编造者,此时打了个喷嚏。
“啊——嚏——谁在想我?”黄少天揉了揉鼻子。
“可能多日不见,喻先生对您甚是想念?”郑轩给马上着鞍。
“油嘴滑舌,下次要编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就让你上了。”
郑轩一听,连连表示这哪儿行,还是黄少您才华横溢,随口编的消息都如此惊才绝艳。
“也亏得这是小卢的事儿,不然这么麻烦的事我才懒得管。”黄少天翻身上马,“你说小卢的伯父是不是神烦,没事儿就知道写诗,每首都巨长,字又难认,喻文州居然要我全都背下来!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但是你要装扮成卢大人的样子,要是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一下就穿帮了嘛。黄少你最后的那一段独白相当精彩啊,可以去戏班子里捞个饭碗,绝对出名!”郑轩戏谑道。
“不要再提!就当无事发生!堂堂剑圣居然在决战场上狂背文绉绉又酸不可闻的垃圾诗,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了!“黄少天愤愤不平。
皇帝的疏远之意卢丞相是知道的,宦海沉浮大半辈子,他已经厌倦了,况且当今圣上这明显的不信任,让他留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彻底消失,让天下人都当他死了,他也好落得清闲。
所以蓝雨山庄这次的任务便是伪装出丞相已死,还要昭告天下。此行很不安全,稍不留意便可能真的送命,最后还是武功高强的黄少天架不住小徒弟的哀求,易容成了卢相的样子,到昌江走了一遭。
至于卢瀚文为什么会跟着下去,纯属不再恋战,找个借口溜了。
他们自幼在水边摸爬打滚,水性一个赛一个的好,能相信这江可以把他们淹死,也亏得黄少天编了瞎话派人四处散播。
“这都是为了小卢那小混球,对了,小卢人呢?”他左右张望,也不见自己的小徒弟。

小徒弟现在坐在某个大混球的马上,姿势亲密伤风败俗,黄少天要是见了一定会挥舞着冰雨打断那个混球的腿。
“下去。你自己有马。”刘小别眉头抽搐,把卢瀚文吊在他脖子上的手扒拉开。
“我不下去,小别哥这里舒服。”
“又胡闹,马背上有什么区别。”
“谁说你的马舒服啦?我说的是,”卢瀚文在马上转了个身,正对着刘小别,半抱住他的腰,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你怀里舒服啊。”
这番没羞没臊的发言,最终只是把刘小别臊到了。
“呀,这剑穗你还带着呀?”卢瀚文把脑袋搁在刘小别肩膀上,拨弄着他背上的剑挂着的剑穗,那是他送给刘小别的及冠礼。
卢瀚文手毛毛燥燥,编的剑穗也很别具一格,难为刘小别能一直带着。
刘小别却没有回答,有些话他不会说,但喜欢一个人,他会放在心上,沉默地护着他,就够了。

黄少天终于还是看到了这边好不知羞的一幕,嚷嚷着什么。
隔得太远,刘小别听不清。
他夹紧马背,策马飞奔,此马名为追魂,黑色的鬃毛带着白纹,跑起来像是一道幽魂。
“小别哥你跑什么?”追魂猛然动起来,卢瀚文差点重心不稳栽下去。
刘小别一手牵着马勒,一手把卢瀚文稳稳抱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我怕被你们黄少打断腿啊。”
眼前景色纷纷而过,山水如同墨卷一点一点铺展开来,又一寸一寸收拢。
一马,两剑,一双人。
江湖。
-end-


謝謝看到這裡的天使!如果可以再留個評論好不咯?比較在意大家怎麼想的,加上我超級話癆,有人和我聊天我會很開心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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